卵子.孩子 ~ 小貝

醫生把她暖柔的左手輕輕按落在我的下腹,那從掌心沁來的溫熱,頃刻於我身上如注入特效的鬆馳劑,讓半臥在婦檢床上的我的緊張情緒得以紓解。

開始進行婦科檢查的時候,我因著醫生右手裡的宮腔鏡而感到緊張戰兢,尤其是當它通過陰道深入子宮時,我的雙手一直緊握床沿的鐵柄,像渴望找著一點支持,叫自己能平靜地忍受不舒服的感覺,好讓那支冰冷的宮腔鏡在漆黑的子宮裡順利地進行掃描。

醫生的視線一直專注在床邊的小熒光幕,留意著宮腔鏡在子宮裡所窺探的位置,耐心地給我解說。原來熒光幕所呈現那暗晦而略帶半圓的輪廓,像深邃隱密的岩穴,就是跟我與生俱來的子宮,一處讓精子和卵子結合受孕的溫床。

我在結婚前的三四個月,像許多準新人一樣,為著健康或生育計劃的緣故,作婚前檢查。我踏進婦科診所時,純粹是為了解自身的身體狀況;至於生兒育女,感覺仍然很遙遠,縱然偶爾會在白日夢中,憧憬將來與丈夫帶著孩兒在沙灘弄潮,或者看著孩兒甜甜地酣睡在我的懷中,我給他/她輕唱童謠……

然而,我以為遙遠的事,醫生卻不以為然。

當醫生替我的子宮進行掃描時,發現卵巢位置有不尋常的黑影,於是把宮腔鏡再靠近卵巢照照看。一照之下,照出卵巢散佈好些細小的圓點陰影,像蜂巢似的,醫生說那些全是卵泡。在正常情況下,卵巢每個月只會有一個卵泡,待卵泡發育、變大,便會排卵,然後月經便來了。但我的情況顯然有異尋常,醫生解釋說,這是「多囊卵巢症」的典型症狀。

多囊卵巢症?我暗忖不妙。

這令我想起成長以來的疑惑。我曾為姍姍來遲的月經問題,求問過不少中西醫,但從沒一人提過「多囊卵巢症」,大概都說「經期不準是少女常見的現象」。可是,年齡漸長,經期依然沒規律的來,慢慢地,我對它飄忽的節奏習以為常。誰想到,隱藏多年的問題竟在這一次婚前檢查揭穿了真相。可是,對於快要三十歲的我來說,這謎底未免揭得太遲了。

「有多囊卵巢症的人,卵泡是整堆一起發,結果沒有一個發育得夠成熟,或要較長時間來成熟,就好像一塊地,種了很多棵小樹,肥料不夠,沒有一棵長得好一樣。結果是沒有排卵或者遲排卵,造成月經沒有來或遲來,也就造成不育或難以懷孕了。」醫生如此說。

不育或難以懷孕?在毫無任何心理準備下,這「判詞」倏忽走進耳裡,我詫異得難以置信。

「你的意思是……我不育?」

「也不是,妳的情況未算最嚴重,但因排卵少,懷孕機會自然較少,若你和丈夫有意生孩子,最理想還是在三十二歲前生產,若拖延下去,要受孕就更難。」

三十二歲?!天父爸爸,是真的嗎?

就這樣,我帶著這問號開展了我的婚姻。我丈夫知道我的生理情況後,反應比我想像中泰然。對於孩子,他是喜歡的,但不急於擁有。他那隨遇而安的態度消弭了我心頭裡「三十二歲前要生育」的無形壓力。而我倆的二人世界,就在甜蜜快樂裡度過第一個年頭。

不過,近這半年,我漸漸憧憬二人世界可以多添一兩個新成員。

今年初,我開始在教會擔綱幼稚級導師的事奉。每次踏進幼兒崇拜室,都是不簡單的愛心服事。初為人媳的我一下子變身成幼稚園老師似的,在事奉裡學習耐心地照顧十來個愛跑愛跳愛玩的孩童,要投入地教他們唱詩歌、生動地向他們說故事,又與他們一起做手工、玩遊戲。其實每次事奉過後,總耗去不少身心力,然而,當看到小孩們天真爛漫的笑容,又當我向他們伸開雙臂,他們帶笑跑來以小手臂圈著我的頸項時,心便倍覺滿足甘甜。

不知不覺,我愛小孩子的心在一段段服事幼兒的日子而變濃。跟人家的孩子相處多了,許多時候,我的心不禁油然生出一份渴望──渴望為丈夫生孩子,渴望二人世界變成一屋充滿孩子歡笑聲的快樂窩。就是連身邊的家人、好友和弟兄姊妹也期盼為已婚年多的我們早日添丁,不時與我倆細說「趁早生孩子」的道理。

於是,我和丈夫的閒談間,多了生兒育女、避孕的話題,也開始將生育記念在禱告裡。

我倆喜歡在散步時傾心吐意。關於生小孩的事,到底幾時生?喜歡男抑或女?生一個夠嗎?心智上夠成熟嗎?真的願意為孩子犧牲私人空間、精神、體力嗎?產後繼續工作嗎?經濟穩定嗎?許許多多的生育憧憬或計劃,都在輕鬆的對話裡找到更多的考慮和共識。

然而在心底裡卻有一個問題,是我最想知道的,我的生育機會大嗎?

「多囊卵巢症」這名字,在我渴望生兒育女的當兒,像揮之不去的陰影罩著我的信心,我能否生育,抉擇權似乎不在我,也不在我的丈夫,而是在我的多囊卵巢症。一年多前婦科醫生的診判,這年多以來,我一直記在心上。

我沒有刻意以人工方法來改變我的排卵次數,以增加生育機會,但我刻意記錄每次月經的日期,希望小小的動作能對它的行蹤有多一點掌握。正常的排卵是一年十二次,卵巢裡每一粒卵子等於一個珍寶的希望,但於我,只得一半。

距離醫生「預言」的三十二歲理想生育期限,如今餘下的,不足365天。日子在倒數,偶然為遲遲未來的經期而擔憂,偶然又會胡思亂想自己真的不育,但愛我的天父總在負面的情緒湧現時,快快以祂的話?去我心中的陰霾,把我的信心重投神的計劃和大能上。

面對未能根治的多囊卵巢症,我暫未看清自身的生育機會是多還是少,然而在等候裡的我,卻看到生命是何等寶貴的恩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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