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的石磨

—謹以此文獻给天底下所有苦盡甘来的母親們 作者: 張劍

小時候曾聽奶奶說,媽媽的石磨是她老人家用三斤大豆與五升苞谷從老遠的地方換來給媽媽過門的見面禮。解放初期,在我的家鄉湖南安化木子鄉下,有一台石磨那可算是添置了談婚論嫁的一大件了。

確切地說,兒時的我是在媽媽彎弓似的背上與推磨的“嗡嗡”聲中長大的。我家包括奶奶一共六口,那時父親在外地銀行工作,一年到頭難回家幾趟,生計的重荷自然落在媽媽的頭上。在兒時的記憶中,媽媽幾乎每天從生產隊里收工回家后,來不及抹去一臉的疲憊,便背著年幼的我,哄著同樣年幼的哥哥和姐姐往磨里一勺勺地添水加料,自己執著地推著磨把,艱難而吃勁地挪動。每當磨出玉米、豆子渣,做出餅來,媽媽先讓我們姐弟三人狼吞虎咽吃剩后,她再填一下肚子。那些年,正逢吃社會主義“大鍋飯”,她一個人下地掙工分,一天分下來的玉米、豆子也十分有限,更不要奢望每天能磨太多的餅子了。往往餅子沒等我們吃飽便所剩無幾,而媽媽只能強打著精神哄我們入睡后,自己卻空著肚皮開始新的永無盡頭而充滿希冀的勞作。記得一天傍晚,媽媽從地里回來,突然餓得頭暈站不住腳,暈倒在地,父親又不在家,眼看著全家就要挨餓了。無奈,八十餘歲的奶奶便舉著拐杖,招呼著姐姐哥哥還有年僅四歲的我搭上凳子,踮著腳,用弱小的雙手軟綿綿地推起磨把。起初幾圈倒還可以,誰知,越推越沉,越推越累,一圈、兩圈……,我在心中默默地數著,一直到數不清數的時候,二、三斤玉米棒,我們卻整整推了大半夜。連累帶困,我只對姐姐、哥哥說了一句:“姐、哥,什麼時候才能不讓媽媽再推磨了呢?”話沒說完,就“撲嗵”一聲倒在石磨旁的玉米杆推上睡著了。只記得那夜我睡得好香好甜,夢見我有使不完的力氣在幫媽媽推磨,還夢見媽媽站在石磨旁美滋滋地吃著比玉米渣餅子還要好吃的東西……

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后,農村實現了責任制,我家的生活逐漸好轉起來,我也漸漸長大,要離開村子到幾十里外的鎮上去上中學。報到的前一天,媽媽特意從地里摘來玉米、花生之類的東西,推成糊糊烙成餅子裝進了我發黃的書包。第一次離開村子的我,背著鼓鼓的一包煎餅和全家人的囑托與希冀,踏上了漫漫的求學曆程。幾年中,不管春夏秋冬,寒來暑往,每周我都能收到媽媽捎來的壇子菜用石磨推出來的摻了玉米、高梁、花生的煎餅,有時還加上兩個紅薯和雞蛋。每每昏黃的燈光下,當我學習疲倦偷懶貪玩時,眼前總晃動著媽媽佝僂著身子吃力推磨與揮手擦汗的身影,耳鼓便鳴響起一種永遠也抹不去的“嗡嗡”的推磨聲,分明是媽媽那不堪負重的身影激勵我在學習中埋頭苦讀,在生活中勤儉自律。一次剛下課,突然發現媽媽提著一個大籃子,擦著汗水站在遠處朝我微笑,我心頭一熱,趕忙跑過去:“媽,您怎麼大老遠的趕來了?”“劍伢仔,咱村子有了磨粉機,再也不用人力推了,這煎餅是機子打的,你讀書費神,快嘗嘗吧!”媽媽喜悅地說。我吃了一口,說實在話,這餅子沒有石磨推出來的好吃,卻有一股從未有過的欣慰充斥著我。因為,從此媽媽不再要推石磨了!

八八年參加農行工作進城后,再回到家里,石磨早已被挪了地方,孤零零地蜷居在老屋的一隅,象是向人們訴說著一個曆經坎坷,曆經辛酸的故事。媽說:“這些年,尤其是實行承包責任制以來,在黨的英明領導下,農村變化大,村上通了電,有了磨粉機等一系列加工機械,省時、節能又方便,不再要手推石磨,況且我家還分了兩畝八分責任田,父親每月能按時領到銀行的退休金,家里不再愁吃愁穿,吃玉米渣子餅了。”去年,我回家提議說:“石磨擱在屋子里怪礙事,反正用不著了,幹脆砸了罷。”媽聽說后,說什麼也沒讓動手,她老人家說:“這曾是我家的命根子,誰也不能動,不要以為生活好些了,便忘記了根本,身子好使時我還要推出當年的玉米、豆子渣餅來,給你們及孫兒孫女們吃吃‘憶苦餐’。”

是呀!這是媽媽的命根子,這是全家人的命根子,這也大概算得上是我們家的“傳家寶”罷!做長輩的尚能如此,我們這輩人怎能樂而忘本呢?在那饑饉交替的年代,媽媽就是靠這寫滿歲月風塵的石磨支撐著自己一個普通農村婦女對命運不息的抗爭,支撐著這個上有老、下有小的家。幾十年如一日,媽媽和她的石磨就這樣默默地轉動著,默默地奉獻著,有如歲月的年輪磨出了上代人的苦盡甘來,磨出了媽媽布滿皺紋的臉龐上那甜甜的微笑。

如今,媽媽已是個銀絲縷縷、年過七旬的老人,已到了黨的富民政策下安享晚年的時期。不過,我好想對慈愛的媽媽說:“媽,請您再給我推一回石磨餅子嘗嘗好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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