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 不 希 望 執 子 之 手 ， 與 子 偕 老 ？ 結 婚 當 然 沒 想 及 離 婚 。 想 不 到 天 天 同 住 一 個 屋 簷 下 是 不 容 易 的 。 戀 愛 時 忠 琛 跟 我 永 遠 是 二 人 世 界 ， 料 不 到 婚 後 也 是 二 人 世 界 。 他 是 個 不 需 要 朋 友 的 ， 亦 不 高 興 我 見 朋 友 。真 光 是 女 校 ， 我 的 中 學 同 學 全 是 女 的 ， 見 她 們 也 不 行 。 上 完 班 回 家 ， 有 如 回 到 籠 中 ， 一 關 門 鳥 兒 便 不 可 以 飛 了 。 我 很 孤 獨 ， 堡 壘 變 監 獄 ， 公 主 變 囚 犯 。 跟 朋 友 通 電 話 ， 他 愛 坐 在 我 旁 邊 ， 那 我 怎 能 夠 跟 人 家 聊 什 麼 ？ 婚 姻 不 成 功 ， 兩 方 面 都 有 責 任 ， 我 不 會 說 他 什 麼 。 只 是 我 們 的 生 活 方 式 ， 讓 我 接 受 不 了 。 天 蠍 座 是 佔 有 慾 很 強 的 ， 偏 偏 我 是 個 不 能 受 管 束 的 瓶 座 。 沒 有 互 相 遷 就 可 言 ， 繩 子 怎 能 把 水 綁 住 ？我 極 不 喜 歡 吵 嘴 ， 在 吵 嘴 方 面 我 是 零 分 程 度 。 我 沒 罵 過 他 ， 他 也 沒 罵 過 我 。他 最 擅 長 的 是 冷 戰 ， 不 高 興 的 時 候 他 會 冷 臉 孔 ， 一 言 不 發 。 那 麼 算 來 ， 一 年 三 百 六 十 五 天 ， 他 至 少 有 一 百 六 十 五 天 不 理 睬 我 。 間 中 他 也 會 特 赦 讓 我 出 外 見 朋 友 ， 他 不 願 意 去 的 ， 老 是 我 一 個 人 去 ， 而 且 得 準 時 回 家 。 我 弄 得 自 己 很 神 經 緊 張 ， 出 外 老 看 手 錶 。 那 幾 年 我 是 不 說 話 的 。 當 你 分 分 秒 秒 都 得 看 錶 時 ， 還 有 什 麼 興 緻 說 話 ？ 簡 而 清 簡 而 和 兩 兄 弟 ， 喜 歡 搞 文 化 沙 龍 ， 呼 朋 喚 友 的 一 大 堆 。 有 一 回 大 伙 兒 坐 在 咖 啡 室 裡 ， 忠 琛 突 然 在 二 十 英 呎 以 外 的 大 門 口 現 身 ， 食 指 勾 勾 召 我 離 去 ， 那 我 只 好 離 去 了 。我 捨 不 得 說 他 有 什 麼 缺 點 ， 凡 人 都 是 有 缺 點 的 。 我 只 知 道 自 己 異 常 不 快 樂 。 剛 離 開 熱 鬧 的 校 園 生 活 ， 便 踏 進 個 泳 窖 裡 ， 我 不 懂 得 如 何 適 應 。 本 以 為 生 了 孩 子 可 以 緩 和 夫 妻 感 情 ， 原 來 是 不 可 能 的 。 他 很 疼 孩 子 ， 我 也 如 是 ， 但 那 不 等 於 他 疼 我 多 些 ， 我 亦 疼 他 多 些 。 最 難 熬 的 是 他 常 常 不 理 睬 我 。 可 能 是 因 為 我 說 錯 了 一 句 話 ， 可 能 是 我 坐 了 男 同 事 的 順 風 車 下 班 。 冷 戰 一 觸 即 發 ， 兩 夫 妻 一 同 吃 飯 沉 寂 得 只 有 碗 碟 和 筷 子 聲 音 。 我 們 的 最 大 問 題 是 沒 有 共 同 朋 友 。 正 在 戀 愛 中 的 人 且 聽 我 一 句 忠 言 ： 「 必 須 有 共 同 朋 友 。 」 二 人 世 界 遲 早 令 兩 個 人 都 窒 息 而 死 的 。 阿 清 阿 和 知 道 我 活 在 愁 悶 之 中 ， 那 末 早 上 忠 琛 一 上 了 班 ， 他 們 便 會 給 我 來 個 電 話 ， 長 度 不 超 過 五 分 鐘 。 我 每 天 是 如 何 地 等 待 這 個 電 話 啊 ， 那 有 如 開 啟 我 每 天 的 新 陳 代 謝 。 我 們 一 家 三 口 最 大 的 節 目 ， 便 是 週 末 抱 孩 子 回 娘 家 ， 那 是 我 最 盼 望 的 社 交 生 活 了 。 婚 姻 ， 搞 來 搞 去 都 有 如 冰 川 ， 間 中 有 很 甜 蜜 的 時 刻 ， 剛 溫 馨 完 了 ， 又 不 曉 得 他 什 麼 時 候 不 理 睬 我 ， 問 也 不 開 口 了 。 到 了 最 後 ， 我 一 連 三 天 不 停 地 頭 痛 ， 站 也 痛 坐 也 痛 躺 也 痛 ， 我 知 道 時 限 到 了 。 雖 然 我 知 道 他 很 愛 我 ， 我 也 很 愛 他 ， 但 偏 就 不 能 一 起 生 活 。一 個 晚 上 ， 半 夜 三 點 鐘 左 右 吧 ， 我 把 他 推 醒 說 ： 「 我 要 走 了 。 」 他 驚 愕 得 失 聲 而 哭 ， 他 壓 根 兒 不 曉 得 妻 子 並 不 快 樂 。 那 便 分 居 了 ， 我 回 娘 家 住 。 兒 子 還 小 ， 但 小 人 兒 好 像 懂 得 似 的 。 有 一 次 他 坐 在 地 上 ， 伸 直 那 雙 短 短 胖 胖 的 腿 ， 小 小 孩 子 通 常 是 那 麼 坐 的 。 他 說 ： 「 媽 媽 回 家 。 」 我 說 ： 「 媽 媽 不 回 家 。 」 他 再 說 一 次 ： 「 媽 媽 回 家 。 」 我 仍 說 ： 「 媽 媽 不 回 家 。 」 小 人 兒 便 坐 大 哭 起 來 。 那 個 情 景 歷 歷 如 在 目 前 ， 磨 得 我 心 碎 。 過 了 一 些 時 日 ， 兒 子 走 路 走 得 很 穩 了 ， 他 把 我 拉 到 後 樓 梯 ， 交 給 我 一 個 鎖 匙 扣 ， 身 負 重 任 的 跟 我 說 ： 「 爸 爸 叫 我 告 訴 你 I love you 喎 。 」 一 看 那 鎖 匙 扣 ， 真 的 有 那 三 個 字 ， 至 今 我 仍 保 存 。 兒 子 揪 我 的 心 ， 那 麼 小 便 要 做 那 種 事 ， 太 可 憐 了 。 小 人 兒 天 真 未 警 ， 他 不 會 了 解 大 人 的 事 ， 他 只 想 媽 媽 回 家 。 之 後 我 去 了 紐 約 ， 那 是 我 一 生 中 最 孤 單 的 一 個 半 月 。 走 在 街 上 ， 每 聽 見 童 聲 喊 ： 「 媽 咪 ！ 」 我 便 回 過 頭 去 。 雖 然 明 知 那 不 是 我 兒 ， 但 仍 是 情 不 自 禁 地 回 過 頭 去 ， 眼 眶 盛 一 窩 淚 水 。我 沒 有 贍 養 費 的 。 兒 子 十 幾 歲 時 到 紐 約 念 書 ， 也 是 我 負 責 供 養 。 本 來 離 婚 書 列 明 父 親 必 須 供 兒 子 念 完 大 學 ， 不 然 兒 子 可 以 告 他 ， 我 也 可 以 告 他 。 然 而 ， 你 會 想 兒 子 告 爸 爸 嗎 ？ 你 會 想 兒 子 看 媽 媽 告 爸 爸 嗎 ？ 忠 琛 已 另 有 家 庭 ， 多 番 談 論 ， 仍 是 個 「 不 」 字 。 你 既 無 心 我 便 休 ， 那 我 供 好 了 。我 跟 前 夫 有 個 君 子 協 定 ， 我 不 在 兒 子 面 前 說 他 壞 話 ， 他 也 不 在 兒 子 面 前 說 我 壞 話 。我 寫 得 出 來 的 都 是 兒 子 如 今 曉 得 的 。 母 親 的 責 任 ， 便 是 保 護 兒 子 。 對 孩 子 而 言 ， 父 母 便 是 他 所 仰 望 的 神 ， 玷 污 了 其 中 一 個 ， 孩 子 的 世 界 便 塌 下 來 了 。 忠 琛 是 我 唯 一 的 丈 夫 ， 沒 有 第 二 個 ， 並 非 我 害 怕 結 婚 ， 而 是 沒 那 個 需 要 。 我 發 覺 男 人 都 是 自 戀 的 ， 最 愛 的 是 自 己 。 戀 愛 時 是 男 人 唯 一 不 自 戀 的 時 期 ， 依 約 相 逢 ， 絮 語 黃 昏 後 。 如 今 月 似 當 年 ， 人 似 當 時 否 ？ 我 只 知 ， 徹 夜 東 風 瘦 。 （ 待 續 ）

林 燕 妮 與 李 忠 琛 育 有 一 子 。 回 娘 家 是 她 不 愉 快 婚 姻 中 最 大 的 節 目